今年戛納電影節(jié)的主競賽單元共有三部亞洲電影入選，兩部韓國戲，一部伊朗大師片。韓片里一部是洪常秀導演的《在異國》，另一則是林常樹導演的《金錢味道》。這兩位被并稱為“double常”的先生，都是當今韓國電影界特立獨行、杰而不遜的聰明男性。湊節(jié)慶的熱鬧，補一部我個人最愛的常秀導演的10年電影，分享與各位。
《夏夏夏》絕對刺激了我的某種社會學或說人倫學靈感。還沒看完，便迫不及待地在博客上給“高級動物”更新了它的名詞解釋，高級動物：有時高級，有時動物！本是調(diào)侃的一句話，用來評價這部時而高級時而動物的小電影，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依然是洪常秀（誤譯為洪尚秀）導演尋常的那一套：雄性怯懦的知識分子+尋愛率直的彷徨女性+酒+性。不尋常的，也依然是故事展開所借助的形式感，只是這次的形式，不僅巧妙而且絕對新鮮。從先前熟用的標題切割篇章式，到今次由黑白定格照片截離開的類似記憶片段的彩色影像，嶄新的時空轉(zhuǎn)換手法，使一種似是而非模糊了真實與虛構(gòu)界限的敘事樂趣被精妙呈現(xiàn)。雖說故事還是蠅營狗茍的男女情事，情緒也仍然逃不開莫名其妙的抑郁夾雜著的詼諧，但形式的妙用開篇便讓觀者耳目一新。
現(xiàn)實為黑白，回憶是彩色，兩個爬山途中偶然遇到的舊相識開始絮絮叨叨地互相傾訴這個夏天的短暫浪漫史。一口酒一段故事，真假莫辨的艷遇成了無聊中年男性的可口下酒菜。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兩個故事中的人物偶爾彼此摻和產(chǎn)生糾結(jié)，但敘述者毫不知情，依然津津有味地聽著、嚼著、說著、喝著。貌似有些違背常識，無論色彩還是情節(jié)。但常識是什么？誰規(guī)定的，誰又說得清？電影假主人公之口一再強調(diào)，“別去想別人的、約定俗成的想法，用自己的眼睛替自己的思想去看”。于是，黑白和彩色，做作與自然的糾結(jié)便迎刃而解了。彩色影像與其說是主人公的浪漫回憶，不如說是他們內(nèi)心的夢想色彩，而現(xiàn)實中把酒尋歡的兩個無聊中年男性的唏噓，倒更符合毫無生趣的黑白。這種黑白與彩色，定格與流動的顛倒使用令本片的形式感大增。加之導演一直很鐘愛的運鏡風格：直上直下直來直去，類似逼視，或是拿著放大鏡看人的效果，讓人體感到不那么舒服的同時，也察覺到局促的突兀和可笑俯首皆是。這種形式與內(nèi)容的相襯或相撞，打造出導演特有的節(jié)奏感并使影片的角角落落都散發(fā)著妙不可言的氣息。
洪常秀一直著墨于知識分子的精神落寞與落破，片中人物既典型又稍嫌夸張的行為面相，時?；祀s著可憐可笑兩種情愫。角色與現(xiàn)實似是而非地保持著以假亂真的距離，一方面很契合韓國社會的整體氛圍，一方面又有些自嘲或說糟踐個人。故事里的媽不像媽，兒不像兒，戀人不像戀人，老板不像老板……反正是什么都似乎變了點味兒，在現(xiàn)實中戳著，冷笑著，尷尬著。那種裝模作樣的真實與不真實，仿佛漫畫行家或素描高手的作品，既恰到好處的夸張又無以復加的神似。
這樣的角色特征要求演員表現(xiàn)需介于“本色”和“表演”之間，好在這幾個老戲骨都對導演的一貫審美訴求一清二楚。雖然我個人從不欣賞演員劉俊相（飾演教授），私下認為這一角色更適合金泰宇，但劉咧嘴傻笑的標志性“演技”在該片中倒也無妨大礙。還記得他邊笑邊苦惱地強調(diào)，“我真的很憂郁”的那場戲，莫名其妙又知其妙的戲劇性一瞬間竟被充分調(diào)動！其實這些只可意會難以言傳的幽默片段在《夏夏夏》中比比皆是，尤其是洪常秀為三位主角（金尚敬-導演，文素麗-解說員，劉俊相-教授）分別設(shè)計的重頭戲更加意境高遠、趣味橫生。導演似夢似醒地見到了尊崇的大將軍李舜臣，并進行了一番感激涕零的“高尚”辯論；解說員為了在“無知又大膽”的今人面前保護李舜臣的民族英雄形象，莫名其妙的展示了一通激昂陳詞；而教授為了開脫責任，享受眼前短暫歡愉，則自導自演了一出醉鬧本家戲……在這些既凸顯角色性情又處處充滿荒唐的戲劇片段中，劇中人物展現(xiàn)的“善良正直”形象令人哭笑不得，他們哄騙了自己，蒙蔽著別人，同時也讓觀者體察到一種不自知的瘋狂，那種瘋狂可以是對上帝的崇拜，也可以是對民族圣雄李舜臣的膜拜。這種固有的拿腔拿勢、堪稱癲狂的崇拜情結(jié)，可笑可怕又可憐。若說李滄東導演的《密陽》是對這一情結(jié)的悲憤怒罵，那么洪常秀導演的風格則是嬉笑著對其冷嘲熱諷。由于不自知，所以每個人都在按照某種約定俗成“表演”著，而電影則為我們展示著被夸張了的生活中的某些“語塞”時刻，提醒著人們貌似正常實則非正常的心態(tài)和生活形態(tài)。
鑒于此，請允許我以一個高級韓影觀察者的身份向您力薦洪常秀導演的這部2010代表作。個中對男人的奚落，女人的調(diào)侃，人性的嘲弄與玩味，可謂卓爾不群，看得人皮笑肉不笑。高級喜劇反襯出我們的低級生活，《夏夏夏》絕對稱得上當年度的電影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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